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仇月傳說1,亂光之卷,第一話∕越獄的死囚,上晚餐餐盤從牢房窗口送進來的時候,龍捷奈那對貓一般帶著金點的綠眼睛本能地瞇了一瞇,迅速地朝窗口掃去,卻只來得及看到獄卒脖子一縮、轉身而去的背影。 那一份倉惶的閃避,證實了他最壞的猜測。 身為萊索地區海陸巡防大隊的隊長,嗯,更正,「前」隊長,龍捷奈對死刑的執行程序並不陌生。而眼前這一份豊盛得遠過平常的晚餐,此時此刻,當然沒有可能是拿來慶祝他即將出獄—— 龍捷奈沈默地瞪視著這份送給死囚享用的、最後的大餐,呼吸不自覺地越來越重。沒搞錯吧,死刑?案發到現在不過才五天而已,連個像樣的調查都沒真箇去做,那些白痴居然就判了我死刑?還——執行得如此迫不及待? 無以名狀的憤怒混合著尖銳的屈辱,以及慘遭背叛的撕裂感,自他心靈深處炸了開來。開什麼玩笑!如果我真的像他們以為的那樣是個謀殺犯,那麼好漢做事好漢當,哪怕是千刀萬剮也沒什麼好皺眉的;偏偏那天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,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…… 可無論如何不清不楚,不明不白,龍捷奈也絕計無法相信,自己竟會下手殺害柏爾修他們!他沒有爭吵的記憶,他沒有戰鬥的實感,而,尤有甚者,他不記得自己見過半具屍體!若然真的就這樣揹負著殺人犯的罪名死去,那麼,那麼……別說他們的死因勢必永世無人知曉,母親和弟弟他們又該怎麼辦呢?從此遠離萊索、屈辱卑微地活下去嗎? 這個想法使他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冷顫。不,這種事情不可以發生,他不會讓它發生!以水神歐莎比娜之名立誓,哪怕要他拿靈魂去交換,也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阻止! 想到這個地方,他原本就己經剛毅的下巴繃成了岩塊,碧綠的瞳眸則露出了銳利的評估,落到銬住他雙手的法銬上頭…… 居然拿這個東西來對付我,可還真是看得起我啊。 基本上,呼荷世界是一個以自然界的六大能量來運行魔法的世界。不過,血肉之軀的索摩人如果手上缺了用來召喚能量的法器,除非是法力非常高深的術者,否則要想施展魔法,事實上是相當困難的。只有遇到那種不需要法器也能使喚能量的高段術士,法銬這玩意兒才派得上用場。除非是高等祭司,否則一般的祭司哪怕是犯了法,也還未必用得到這個東西,更休說龍捷奈正式的資格,只不過是一名魔導師而已?對他閣下如此青眼有加,自然是因為此人罪行重大、邪惡狡猾之故了。 罪行重大、邪惡狡猾?龍捷奈憤怒地抽緊了嘴角,第一次清楚分明地意識到了:這整個案子根本就是未審先判。虧他那麼相信,那些個高等祭司會有足夠的公義和清晰的頭腦、足以作出詳實的調查,以及令人心服的裁決,這才強行壓抑住焚心的焦慮與恥辱,在大牢裏硬生生忍耐了五天,結果瞧他等來了什麼?喝,瞧瞧他等來了什麼? 在這個憤怒與失控?脅著要吞?他的時刻裏,他曾經痛下苦功加以研修的月系魔法,在意識深處為他維持了必須的冷靜與清明。咬緊牙關他慢慢開始深長地呼吸,因激憤而顫抖的雙手這才牢牢地抵在他的腹側,沒舉起來朝著牆壁用力砸。他現在最不需要的,就是打草驚蛇了! 成功地將所有礙事的情緒凝縮起來擺到一旁之後,他有力的大手覆上了自己的腰帶。那不是什麼華麗的腰帶:黑色的鯊皮,青銅的扣帶,是那種任何商店都買得到的尋常衣物;只除了—— 在扣帶的內裏,鑲著一樣他極盡珍惜的事物;同時,那也是除了摯友、師尊和家人之外,沒有任何其他的索摩人知道他擁有的事物: 一顆魚鱗珍珠。 多年以前在鯊嘴村的海邊,他從水妖精手中得到這顆魚鱗珍珠的時候,只知道這玩意兒可以用來呼喚那位美麗的水妖精,卻並不了解它之所以擁有這種功能,是因為它是那位水妖精以自己身上的鱗片扭曲折疊、裹上她那透明的血珠凝結而成的。而,在呼荷世界裏頭,妖精本來就是能量的聚合體——s 也就是說,在精研水系魔法多年之後的現在,龍捷奈早已明白,他所持有的這顆魚鱗珍珠,雖然還及不上他小指頭的指甲片那麼大,但以「同質的能量必能呼喚同質的能量」這項魔法原理來說,卻絕無疑問、可以比得上功能最強大的水系法器! 單憑這一副小小的法銬,就想奈何魚鱗珍珠召集過來的能量嗎? 慢慢又作了幾次深長的呼吸,龍捷奈的眸光落到了眼前的餐盤上頭。不用急,他對自己說,依照律令,死刑是在黎明前執行的,離現在少說也還有八九個鐘頭。沒有氣力的話可什麼都做不了…… 不,他不餓。一點也不餓。最低限度是,死刑的衝擊與冤屈的憤怒早已壓過了他本來應該擁有的胃口。但是,沒有一名神智清明的戰士會讓情緒干擾自己的準備——尤其是,作戰前的準備。 一言不發地拿起餐盤上的雞腿,多日未刮的鬍髭底下露出了一排齊整的白牙,宛如覓食的猛獸逮著了獵物一般,他以一種噬血的神情咬了下去。 夜色越來越深了。 離開大牢所在的主城幾百公尺之外,長街上的活動漸漸沈寂。在街燈長長的警戒之下,萊索城區西側的這個商業地帶正要進入睡眠。唯一的例外只有尚在營業的藍鯨酒館。雖然己經將近十點了,還可以看到三三兩兩前去買醉的酒客,以及,顛顛倒倒從裏頭晃將出來的醉漢。 用全速衝過了老長一段路之後,傑肯在轉入這個區塊的巷道出口減緩了速度,開始以一種若無其事的步伐朝著藍鯨酒館踱去。心臟在他的胸腔裏猛烈地撞擊,並不因為方才那激烈的運動,而是由於緊張…… 鎮靜下來,傑肯!他對自己說,時間不多了,生死成敗都只看接下來的這幾個鐘頭,慌手慌腳只能夠壞了大事。鎮靜下來,大哥的性命就靠你了! 徒勞地在衣擺上擦著手心裏一直冒將出來的冷汗,他再一次抬起頭來看向高懸在天上的雷月。那皎潔明亮的藍色,是呼荷世界春季裏特有的景觀。無有雲彩,無有霧氣;亮藍色的天空清澈得美麗極了…… 半點也不是作奸犯科的好天氣。 好罷,天氣不對又怎地?說不定就因為是這種天氣,才更加地教人沒想到要防備。傑肯鼓起最大的樂觀對自己說,以一種若無其事的姿態晃進了酒館。 酒館裏人聲嘈雜,燈光幽暗。為了製造放鬆而溫暖的氛圍,藍鯨酒館的照明顯然用的不是夜光貝那一類明亮許多的材料,而是暈黃中帶著柔紅的玉胎螺。在濃重煙氣的瀰漫之下益發幽微—— 幽微到不會有什麼人注意到他。 話說回頭,他本來其實認定了:就算有人注意到他這個生面孔,也未必能留下多大的印象。傑肯很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: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,棕褐色的頭髮和乾淨端整的容貌都很普通,一八二的身量雖然結實,但也並不特別魁梧。遠不像他打小崇拜的哥哥,走到那裏都很容易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。 可多走兩步之後他才發現:處身於這個巡防隊員、侍衛隊經常聚會的場所之中,身為祭司的自己要跟這票肌肉精壯、氣質粗獷的魔導師相比,還真是有著滿大的差異。唯一慶幸的只是,己經滿了有七成的酒館裏頭,似乎人人都專注於城裏近幾天來炒得火熱的話題—— 他聽到有人提到了大哥、以及柏爾修的名字。謀殺,他們說,冷血殘酷的兇手吶,為了侵佔神代流傳下來的寶器,居然殺害了七名同袍…… 傑肯咬緊了牙關,抗拒著停下來爭辯的衝動,儘可能若無其事地朝著吧台移了過去。除了清楚明白的真相之外,沒有什麼能夠讓流言止息;所以……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他又如何?留下了印象又如何?早在籌畫今晚的行動之時,他就己經作了破釜沈舟的打算了! 吧台後頭那個正在調酒的老闆兼酒保,人稱「鯨頭」的粗壯漢子,一面朝著傑肯露出他招呼客人用的招牌笑容,一面極其輕微地朝裏間擺了一下下巴。傑肯於是毫不遲疑地朝裏走去,穿過廚房,而後沿著貯藏室裏的窄梯往上跑,三步併作兩步地來到了騎樓上的房間。 克雷亞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。 「傑肯,好小子,他奶奶地我真不得不佩服你,七早八早就催著我作最壞的打算!」這名身材矮壯的巡防隊員一面壓低了聲音說話,一面將傑肯拉進了房間:「今天傍晚我收到了主城方面流出來的極秘情報,隊長明天清早就要行刑了!」 傑肯劇烈地震動了一下,隨即挺直了背脊。 「王八蛋!」他握緊了拳頭,咬牙切齒地說:「案發之後收押得那麼匆忙,還不許人探監,我就知道不對了!再怎麼急著破案交差,也不應該是這種搞法!還好咱們準備得及時……克雷亞,你在傳給我的風鈴鐺裏,說是東西己經準備妥當了?」 風鈴鐺是一種以風魔法為底的通訊魔法。其作法是,以收信人身上的頭髮或指甲化成一個七彩的小泡泡,將話語訊息包裹起來,飄向收信者。由於話語會在泡泡中叮叮輕響,所以喚作風鈴鐺。正因為是收信人身上的細胞變化而成,風鈴鐺絕計不會寄錯對象,並且,也只有收信者才能將之打開。外人如果妄想竊取其中的訊息,鈴鐺中的語音必然隨著泡泡的破解而消滅,既簡單、又實用、並且相當的安全,所以幾乎修過風魔法的人都會使用。只不過它的速度不算快,能跑的距離也頗受限制,所以一般都只作區域性的傳訊之用,而且,通常也只適用於親人或配偶之間。再有,當然,就是這種秘謀籌畫的場合了。 「沒錯。來,」克雷亞解下腰間的囊袋,小心翼翼地從裏頭取出了兩個包裹,交到傑肯手上:「這一份是你的。這個是亂波儀,我己經試驗過了,空氣裏的殘像和對話當真讓這個寶貝給干擾得亂七八糟;萬一行跡敗露,要想追到咱們可就沒那麼簡單。這個是迷魂藥,叫什麼仙人睡的,聽說只要一小撮就可以擺平一匹角豹,神得很!用的時候可得小心,別先把自己給弄暈啦。」 傑肯珍而重之地將這兩樣道具收了起來。 「真是麻煩你了,克雷亞。」他感激地說:「要弄到這種違禁品,很花了不少精神吧?」 那粗壯的青年齜了齜牙,說道:「少來這一套肉麻話。這又不光是為了隊長或你,哥哥我自家的性命也懸在這上頭咧。再說,」伸出粗大的食指,朝著樓下的酒吧方向點了一點:「亂波儀是鯨頭弄來的,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。只可惜時間太趕。要是再能弄到幾個好用的道具……不談這,大牢的地圖你應該到手了?快拿出來研究研究。」傑肯有些遲疑,說道: 「我看你還是別跟吧。這一趟是智取又不是強奪,怎好讓你也冒這麼大的險?」克雷亞一拳重重地擂在他肩膀上頭,怒道:「到了這當口還說這種話,你小子瞧我不起嗎?我跟隊長多少年的交情了,要我眼睜睜看著他不明不白上了斷頭台,不如先殺了我的頭吧。」 傑肯眼眶微微一紅,說道:「那是你們這幾位好朋友還信得過他。其他的人只一聽說,柏爾修斷氣之前咬定了兇手是我哥哥,就……」 克雷亞潤紅的臉色黯了一黯,粗大的五指心不在焉地耙梳過他亂七八糟的金棕色短髮,嘆道:「我想不通的地方也在這裏。先別管柏爾修說了什麼,他們八個人可是奉城主的命令去勘察遺跡的吶,又不是說偶然間發現了無主的寶藏,臨時起意要侵吞。在不可能保密的情況之下謀財害命,他們當隊長是白痴嗎?」 傑肯悶悶地道︰﹁所以啦,好多人都認定我哥是突然中了邪,說什麼神代留下來的;遺跡裏頭,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我們無法想像的法門,等閒根本就不應該去招惹……﹂克雷亞橫了他一眼,眼神甚是凌厲,說道︰﹁別連你也信了這種瞎說八道!案發後咱們雖只瞧過隊長兩眼,他哪一點像是中了邪了?﹂傑肯勉強地笑了一笑,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。 克雷亞嘆了口氣,說道︰﹁可疑的地方還不止這樣。柏爾修跟隊長的交情要和我相比,只有深的,沒有淺的。就算隊長真真得了失心瘋,柏爾修也沒有可能在那種情況下只顧著自己逃命。更別說要從隊長海邊的那棟小屋一路跑到城門口,那距離可不短吶,」說到這個地方,門口一個黯啞的聲音接了口,說道: 「沒錯。據那個接到柏爾修口信的衛兵說,他才去叫了人手轉回來,就發現柏爾修己經斷氣。既然傷得那麼重,這一大段路裏龍捷奈要想追他,還不早就追上了?光憑一個守門侍衛的轉述,便認定了龍捷奈是兇手,就算是死者的親屬,也未必能夠服氣。?隨著話聲,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走了進來。 這人來得無聲無息,傑肯雖然心裏早有準備,仍然止不住吃了一驚。卻是克雷亞喜動顏色,立時站起身來,說道:「謝天謝地。時間如此緊迫,我還真怕你趕不過來了!」 黑衣男子道:「是趕了那麼一些,我連自己這張臉都沒能照應週全就衝出來了。不過應該還不致於誤事。」克雷亞細看他的五官,確實不大怎麼自然,說道:「己經很好了,你不說我可瞧不出來。在這等深夜裏拿來隱藏身份,真的是綽綽有餘。」黑衣人笑了一笑,沒再說些什麼,伸出手去握住傑肯的下巴上下端詳,眼中流露出評估的神色。 傑肯知道這人必是這幾天來大家夥兒動用了各種人脈所找來的、願意拔刀相助的易容高手,心下感激,說道:「大恩不敢言謝。卻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?」黑衣人搖了搖頭,有點僵硬的臉容上露出了一個似是嘲笑的表情,說道:「劫獄可是殺頭的大罪,什麼都別問就是第一等的謝禮了。你要是高興的話,就姑且叫我黑衣吧。」 傑肯點了點頭,沒再說話。由得黑衣捏動手訣,頌唸咒文。他們這幾日來早己打探清楚大牢的交班時辰,以及獄卒的資料。鎖定了幾名身材相近的,打算變化成他們的模樣混進牢裏去。至於那兩個讓他們給鎖定的倒楣鬼不用多說,這會子應該己經讓人給敲昏、或是藥昏在哪個隱蔽的落裏了—— 只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黑衣動的手。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左右,黑衣直起腰來,一面審視兩張已然完全變形的臉孔,一面說道:「馬馬虎虎過得去了。只要別作出太誇張的表情,應該不至於露出什麼破綻。不過你?可得記住,這個效果只能夠維持兩個小時。兩個小時以後原形畢露,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們!」拍了拍傑肯的肩膀,就此轉身離去。 黑衣離開了五分鐘左右,克雷亞跟著走下樓梯;又過上好一會子,傑肯也跟了出來。居中策應了這場密談的鯨頭微瞇著眼睛,目送那個他認為應該是傑肯的男子步出酒館的大門。酒館裏比起五十分鐘前更熱鬧了,可想而知外面的夜色是益發深沈了…… 好一個春天的晚上。 雖然是春天的夜晚,龍捷奈歇下手來的時候,卻己經出了一身的大汗。 有了魚鱗珍珠在手,要召集能量不是難事;難的是,必須召集得小心翼翼,無聲無息,以免讓裝設在牢房各處的魔法監測器察覺不對,鬼吼鬼叫。如果他必須殺出一條血路才有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,即使謀害同僚的罪名終於能夠昭雪,殺人越獄的新罪行怕也夠他回籠來蹲上大半輩子的了。 而,要想在不驚動大氣的狀況底下聚集足夠的能量,可絕不是一椿容易的事!那不止需要驚人的集中力,高度的耐性,更重要的是還得經過長久的修習,才有辦法維持能量的均衡和穩定。值得慶幸的是,除了極少數的親友之外,沒有人知道他擁有這樣的技巧。畢竟在呼荷世界裏,魔導師的專長一般而言,都是容易上手、攻擊力強、發用單純的短咒語系,絕少有人從事這種進階高段魔法所需要的專門訓練—— 否則如今他所在的地方,就不會只是羈押一般人犯的大牢;而加諸在他身上的桎梏,也不會只是區區一副法銬而已了! 雖說只是「區區一副法銬」,到底是個礙事到了極點的東西。整整耗費了將近兩個鐘頭的工夫之後,終於將它從手腕上鬆脫下來,還真的是教他感受到了無比的解脫。反手擦去額上的汗水,龍捷奈悄無聲息地將這副己經不堪使用的法銬放下地去,迴過眼來打量著鐵鑄的房門。 為了牢牢禁錮他這種窮兇惡極的犯人,除了房門本身上了鎖之外,門外頭還額外加了門栓,釦了大鎖;門縫則密到連一張薄紙都難以穿透,防範得不可謂不嚴密了。不過……對精於水系魔法的術者而言,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—— 問題只在於他有沒有那個耐性、以及時間而已。 以相同的穩定和技術召來了水的能量,清水注入鎖孔之後凝成堅冰,龍捷奈輕輕易易地打造出一把冰鑰,解除了房門的第一重禁制。在擺脫了法銬的束縛之後,這差事辦起來真是輕鬆太多了。問題是外頭的大鎖背對著自己,沒法子拿同樣的方式去處理;唯一能夠做的,就只有喚來水刃,硬行切開…… 流利地轉換了手訣,他耐著性子凝聚新一波的攻擊能量。但,就在準備將近完成的時候,他全神貫注於外界動靜的耳朵,敏銳地捕捉到了︰獄卒那粗厲的嗓門伴隨著兩串急促的腳步,不容錯認地朝著這個方向移了過來! 很確定蠻幹不是此時此刻的最佳選擇,龍捷奈莫可奈何地扣住了左手的法訣,好將他已經聚來的能量確保在一個穩定的狀態。而後頗費了一點工夫,堪堪來得及在步履人聲逐漸接近的時候,將那副只剩下裝飾功能的法銬重新戴上。 將眼睛貼到門上那窄小的窗口上頭往外一瞄,便見得幾公尺外,兩名他並不陌生的男子,正朝著自己這間牢房快速走來。其中一個是他這些日子已然看熟了的獄卒;另外一個四十上下,臉容廋削,赫然竟是此次負責審判他這案子的司法人員之一,祭司夏瓦! 那獄卒哈腰弓背,以一種著急中帶著諂媚的聲音,朝著走在他身前的夏瓦說道:「大人,您老見諒。千萬長話短說。這個那個,小人再過一刻鐘就要交班了,」夏瓦臉色微微一沈,掏出一個小小的錢袋朝那獄卒手裏一塞,說道:「這裏頭有二十角銀丹,夠你們兩個分了吧。」那獄卒滿面堆笑,說道:「貪財,貪財。您老請自便。」朝後頭退開幾步,心下盤算:要怎麼多扣一點銀丹下來。 夏瓦來到牢房門口,從小窗窗口朝裏一張。堆滿了髒亂稻草、狹小污穢的牢房角落裏,大辣辣地靠坐著萊索地區的前海陸巡防隊長龍捷奈。昏糊的照明底下可以看出,他身上仍然是被捕當天穿的黑色水靠。敞開到腰際的V型領口分明地顯露出他精壯結實的胸肌。即使只是懶洋洋地曲起了一條腿,他強健的肌腱仍然在褲管底下有力地繃了起來。姿態雖然隨意,但濃眉底下那對閃著精光的眼睛——貓一般彷彿在夜色中也能發光的眼睛,卻是銳利而警醒的。 由於牢獄中通風不良,氣味難聞,打從夏瓦進入大牢起始,他大半時間裏都是摒住呼吸的。即使憋不住了必須吸氣,也是吸得極淺。但就在這種幾乎是閉住吁息的情況底下,只一挨近這牢房窗口,在那混濁的空氣之中,夏瓦仍是察覺到了一股強烈而男性的體氣,強烈到他無法不去意識:自己已然撞進了某種肉食動物的勢力範圍。 如若不是這一扇鐵門阻擋了他,夏瓦簡直要以為自已所看到的,是一匹蓄勢待發的蘭紋赤班虎。 當然,如今只是一匹給困在籠子裏的蘭紋赤斑虎了,夏瓦對自己說;放寬心,別緊張;在重重限制底下,那小子做不了什麼事的,更休說他很可能根本就不會想要做什麼事——如果自己有辦法說服得了他的話。 「咳,嗯,龍捷奈,」想是這般想,他的聲音不知為什麼聽來還是是緊張兮兮的。清了清嗓子,夏瓦決定再試一次:「我說,龍捷奈,」 龍捷奈紋風不動地坐在原地,連眉毛都沒有動上一動的意圖,只是眸光彷彿更深沈了。真要命,這是囚犯遇到司判時會有的反應嗎?真想狠狠地扁他一頓!夏瓦暗中咬牙。對方既然不肯開口,他只好設法主導談話了。原本以為龍捷奈一見到自己就會撲上來喊冤或問長問短的,那樣的話要將對話導入正題便可以順理成章;沒料到必須自己一個唱獨角戲,一時間還真教他不知道要從何開始: 「咳,嗯。你這個案子,我們三個人爭辯過幾次。其他兩位認為人證物證俱全,沒什麼好再調查的;不過我個人倒是發覺了幾個說不通的地方;」 那對閃著銳利光采的眼睛抬高了一些。龍捷奈的坐姿雖然幾乎不曾改變,但夏瓦幾乎可以發誓,他全身的肌肉都進入了警戒狀態。就不相信聽了這些話以後你會不上?,夏瓦得意地想著,以一種審慎切商的口氣繼續他的陳述: 「柏爾修倒在城門附近,另兩人橫屍海岸,可是還有四個人是葬身海中的。屍體到現在都沒找著,就表示他們應該不是在近海地區遇害的。要說你們一路從星砂礁群打到岸邊,這也未免拖太長了。所以我懷疑……他們四位是不是在探查遺跡的時候就己經出事?」 白牙的磁光在龍捷奈凌亂的髭鬚底下閃了一閃,彷彿是這位前海陸巡防隊長覺得這個問題可笑至極: 「是又怎麼樣,不是又怎麼樣?」他冷淡地開了口,那深沈平靜的嗓音不知怎地、竟讓夏瓦聯想到貓科動物走動時那無聲無息的肉墊子:「橫豎是謀殺。殺了一個是殺,殺了七個也是殺。就算少了四個人,判起刑來也不會有什麼差別罷?」 「不不,有差,有差,當然有差。」夏瓦急急地道:「如果能夠證明他們四人並非死在你的手中,那麼柏爾修死前留下的遺言便有了破綻、未必成立得了。這關係到你自身的生死存亡,龍捷奈,你可得想清楚了!」 這段對話裏的暗示明顯至極:既然屍體還沒找到,你就算說謊也要說那四個人是在探查遺跡時出事的!可是為什麼呢?龍捷奈真的開始好奇了。打一開始他就不認為夏瓦是為了昭雪自己的冤情而來——明明死刑都己經定讞、這時候要來翻案,除非是城主才有可能。更休說夏瓦其實並不知道,那四人是否真的是自己所殺! 「好吧,」他懶懶地說:「星砂礁群左近的水流的確非常險惡,從以前就有不少船隻在那附近遇難,而且越是接近,就越是兇險,」 聽到這個地方,夏瓦的鼻翼微微翕張,說道:「那不是自然形成的,對吧?我聽說神代留下來的許多遺跡外頭,都佈下了強大的魔法陣。星砂礁群既然依據推測,是遠古時候海盜藏寶的巢穴,則他們佈下來防止外人入侵的這個陣式,威力當然非同小可了。」 龍捷奈淡淡地道:「是不怎麼容易應付,連柏爾修身上都掛了彩。」夏瓦臉孔忍不住朝著窗子貼近了些,問道:「那後來是怎麼進入遺跡裏的?你們破除了那個古魔法陣?」 龍捷奈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,說道:「我懂了。想了解那個魔法陣就直說罷,繞這麼大的圈子你不累呀?」 夏瓦吃他說破了心事,大為尷尬,掙了一掙,說道:「要想了解他們遇害的情況,自然……自然應該先了解加害他們的現場。跟古魔法陣有關的資料不多,研究者更是稀少;如若能夠詳加探究,對案情肯定大有幫助。」 龍捷奈心想什麼叫做對案情肯定大有幫助,應該是對閣下的事業前途大有幫助吧——能夠擁有貴重稀罕的知識,無論是要進修還是升官,自然都比別人容易許多。他猜想夏瓦這一兩日之間應該己經去過星砂礁群,只不過陣法破了之後、佈陣的法器被自己一行人帶走,他瞧不出一個所以然來,這才趕在自己行刑之前、想來打聽出一個究竟。當時心下有幾分憤怒,有幾分不屑;正想著要如何打發這位仁兄,好接著進行自己的越獄計畫,卻突然間覺察到某件滿有些不尋常的事—— 那是、不知道為了什麼,整座大牢越來越是安靜。 一般而言,大牢中總不免充斥著各種聲響。不管是獄卒之間的喧嘩笑鬧,巡房時對犯人的喝罵叫囂,或是一般囚房裏老鳥欺辱菜鳥,以及大牢深處偶爾傳來的、遭受拷掠的淒厲呼號。但現在……並不是說這些聲音完全止歇了,但龍捷奈真的感覺到了聲量明確地減少。彷彿有什麼不可覺知的事正要發生,在逐漸擴張的寂靜裏空氣一寸一寸地緊繃…… 若有所待的預警剎那間浮上了他的心頭,使他在轉瞬間改變了對應的方式。夏瓦見到他俐落地站起身來,頎長驃勁的身形彷彿剎那間便充滿了整座囚房,閃著銳利光彩的綠眼睛迎面朝著窗口逼來,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,說道:「你,你聽明白我說的話了嗎?上頭結案的壓力十分沈重。如若你不肯和我配合,錯過今晚,只怕,嘿嘿,就沒有機會了。」 龍捷奈要笑不笑,淡淡地道:「真看不出夏瓦大人居然如此地忠於職守,好學不倦。佩服啊佩服。」他此刻全副心神,都放在大牢的動靜之上,一面胡說八道地跟夏瓦扯淡,一面隱隱約約、聽得一串叮噹輕響朝這個方向飄來,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無誤︰ 「這是……在使用風鈴鐺來確認我的位置?雖不知道他們作了些什麼準備,但肯定沒料到這地方會冒出一個夏瓦。非得想個法子,別讓他們的行跡落入了這人眼中!」但魚鱗珍珠召喚而來的,是純粹的水系攻擊魔法;一擊既出,夏瓦焉有命在?心念電轉之間,對夏瓦的答話便沒真箇聽進耳中,只依稀聽得風鈴鐺的聲音越來越是清晰,知道對方隨時都有可能察覺不對,眼下情勢不容他再多作思考,縱聲長笑,越笑越響。 夏瓦給他笑得夏瓦給他笑得 .msgcontent .wsharing ul li { text-indent: 0; } 分享 Facebook Plurk YAHOO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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